方来友刮脸的时候,习惯性抿着嘴。 浙江新闻客户端见习记者 钱洁瑗 摄
刀刃长5厘米,紧贴着颈背的皮肤上一抹,毛发便和身体分离了。来剃头的人已年过古稀,白色的碎发落了一地。剃头师傅年纪更大,今年93岁,叫方来友,是衢州市开化县桐村镇人,干这行已足足70年了。
已耄耋之年的方来友依然精神矍铄,至今仍拎着工具箱上门为人剃头。他收费从不超过3元,大多时候更是分文不取。
他是村里最年长的人,却坚持免费给村里残疾和行动不便的老人,以及低保户和困难户打理头发。今年,他获得了第七届“最美衢州人”的称号。
从23岁到93岁,70年来,他剃头无数,他一直坚守的,除了这份手艺外,还有一份跨越时光的情意。
耄耋之年
仍坚持理发
一场午后阵雨后,方来友背着工具包出门了。田里郁郁葱葱,步履稳健的他知道,80岁的方厚廉正在家里等他。方厚廉中风偏瘫已有20多年,平常都是方来友帮他打理头发。
开化县桐村镇位于浙赣交界处,过去交通不便,方来友都是上门服务。他没有开店,备个工具箱,带把剪子、一个推子、一把梳子、一把剃刀和一个刷子,再到东家借张椅子和一个脸盆,随时随地都可开张。
知道方来友要来,方厚廉家的厅堂正中已经摆好了椅子。方来友进门后,将工具包放在条凳上打开,先摸出了老花镜戴上。毕竟90多岁了,视力不如当年,耳朵也不太听得见,但手上的活依然利索。
披上深蓝色的遮布,方来友轻微皱着眉,端详着方厚廉的头发。对于长期卧床的人来说,头发短一些,能省去日常打理的麻烦。
电动推剪在头顶跑了几个来回。推平了长发,方来友又抿着嘴拿着剪子细细修剪剩下的零碎头发。充电的电动推剪是儿子给他买的新工具,而剪子和剃刀还是当年的老伙计。
在方来友忙碌的时候,方厚廉的老伴已从厨房端出一盆热水。洗头的时候,他左手抚着方厚廉的后颈,右手轻轻在头顶顺时针揉动,打一道肥皂后,拿出塑料板刷,按摩中飞出细沫,动作简单麻利。几十年来,方来友不知道摸过多少遍方厚廉的头了。
头发擦干,并没有结束,方来友的全套流程是“洗剪刮”。最后那道程序是刮脸,锋利的剃刀贴着皮肤,将额头、面颊、络腮、耳廓等部位都修一遍。这看起来有些凶险,刀片割破皮肤不过是几毫米的距离,年轻的理发师已不提供这项服务。但70年的岁月里,他早将每一个角度和弧度烂熟于心,捏着剃刀那专注的眼神,让人不禁忘了他的年龄。
20多分钟,全部完工。方来有拿着刷子轻轻将老友脖颈上的碎发打理干净,再把工具都收拾好。他最早的木头工具箱20年前就坏了,就换上了现在这个黑色皮包。
“谢谢你咯!谢谢。”方厚廉的老伴不停地道谢,“没有他在的话,要理发得推去镇上,有他一个电话就过来了。”
奔忙乡间
余热再发挥
方来友的弟弟原来是一名剃头匠,他的手艺就是跟弟弟学的。那一年他23岁,还在老家新安江。弟弟早逝后,村里的人就干脆找他剃头了。1956年,由于新安江水库建设,他移居到开化桐村镇建丰村,随身带着剃头工具,成了生产队的一名理发师,只给本村村民理发。改革开放后,他才开始带着那套工具,走街串户,在不同的村子间游走。
他是当地为数不多的剃头匠,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是两省交界处村民解决理发需求的唯一人选。有时到一个村里,他还会住上几天,因为全村的人都要理发,最多的时候,一天要剃20多个。
起初理一个发,他收两分钱。方来友的儿子方流成回忆当年往事,印象最深的是收1角钱的时候。“那时候箱子里都是1毛的纸币。”理发收入,是方家的主要收入来源,方来友靠它养活了5个子女。他没有定过价,大多数时候是大家看着给的。物资匮乏的年代,乡里的农民也不富足,常常用农产品抵理发费用。方来友把它们拿回家,若吃不掉,还会分给隔壁邻居。子女自立后,家庭负担小了,他不依靠理发养家,收费也就更随缘了。方来友说:“大家就看着给呗,记得那时建丰村到华埠镇上的公交车要3毛钱,大家就给我3毛用来剃头。”上世纪90年代价格涨到1元至两元钱,2014年涨到3元钱后就一直没变过。华埠镇是和桐村镇相邻的大镇,和建丰村相距13公里,现在,建丰村到华埠镇上的公交车费也是3元。
生活无忧,他还放不下剃头这手艺。“给人剃头,我心中欢喜得很。”老人说。从业70年来,对于生活困难对象他都少收费或者不收费。“剃个头嘛,小事情。”老人不在意,但有人在意。比如为肺结核病人理发的义举,至今常为晚辈提起。
曾经,肺结核在农村是死亡率极高的疾病。建丰村以前有一位肺结核病人,长期卧床,除了家人没有村民敢靠近。病人须发一长,就显得更邋遢了。周围的人劝方来友不要上门为他剃头,但他仍坚持前往。理发前,他倒上一碗土烧酒,给自己灌下,一口酒气憋在胸口。他为这位肺结核病人打理头发,直到病人去世。幸运的是,方来友没有感染疾病,还健健康康地活到了90多岁。现在,村里人都尊敬地叫他“来友师”。
愿用一生
做一件好事
2019年,衢州入夏的时间比往年提前了10多天,方来友迎来了人生中第93个夏天。这个季节,他亲手种下的樱桃树结果了,红彤彤地挂在树上煞是好看。
几十年来,方来友包揽了全村和周边几个村的理发业务,找他理发都得提前“预约”。现在,还有一批老顾客,只愿意找他剃,因为镇里理发店的年轻人不敢接手,只有他能剃。
那时满脸络腮胡子的老人,走进镇上的理发店里提出要刮脸,年轻的理发师连连说:“不会、不会。”或许是没掌握刮脸的技术,或许是担心弄伤老人,最终这些老人还得去找方来友。时代在变迁,但对于剃头这件小事,迟暮的老人们,还是喜欢那把熟悉的剃刀刮过皮肤的感觉。
两年前,方来友的哥哥去世,他就成为了村里最年长的人,而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给比自己年长的人理过发。
现在他的顾客,大多是从小就在他这理发的。70岁的方厚泉,骑着电动三轮车上门找方来友,方来友的电推在他头上来来去去,白发落了一地。“七八岁的时候,我妈就带我找他理发。”方厚泉说,这一理就是60多年。
边界小镇山高路远,他一步一履在乡间的崎岖小道奔走70年,日复一日,他一刀一剪解决村民的“头等小事”,时间不能打断他的坚持,年龄不能消磨他的信念,距离不能阻挡他的诺言。一把剃刀伴随一生,用尽一生去做一件好事,坚持服务到最后一位需要他的顾客。
时代在变,镇上也有了更时尚的美发店。可是方来友仍没有退休,建丰村20位男性残疾人、7位低保户和低保边缘户,是方来友一直坚持免费理发的对象,他依旧上门为乡邻服务。家人都劝他安享晚年,可他却坚持说:“能做的话就一直做,做人一辈子一晃就过去了,好事能多做,就多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