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
　　资料图

　　刘伟（化名）毕不了业了。

　　上个月，本该是他的毕业季。

　　虽然一年前，他已经无心学业，但刘伟从未想到自己会拿不到毕业证。

　　这个21岁的年轻人如今在绍兴新昌看守所里，等待一个结果。

　　最近，新昌县公安局破获了一起“套路贷”的案子，受害人是一名女大学生，也是刘伟的校友，女孩最初借款3000元，三个月后却被要求还款110万元，刘伟是涉案人员之一。

　　让人意外的是，刘伟曾是“套路贷”的受害者，他成了放贷人的马仔，转而开始在校园里为放贷的人物色合适的贷款人，以此延缓自己的债务。

　　钱报记者在看守所独家对话了刘伟，他说：“沾上套路贷的人，再花起钱来，都不把钱当钱了，这里面，10个人有8个人都别想脱身。”

　　3000元开始借，最后滚成110万

　　先来说说新昌这起案件，今年3月，新昌县公安局镜岭派出所接到当地居民的报警，说自己读大学的女儿小菲（化名）联系不上了。她怀疑女儿出事，赶到学校才发现，几个月前，女儿已办理休学手续。在警方的帮助下，小菲被找到，一起校园“套路贷”的案子浮出水面。

　　小菲2016年到浙江一所职业技术学校就读，当年年底，在网上分期买了一台价值3000元的笔记本，因为还不上钱，她先后从10多家网贷平台贷款。

　　“她是以贷养贷，苦撑到去年9月，钱还是没还完。”镜岭派出所的办案民警陈珂说，此时，刘伟出现了。

　　刘伟以学长的名义，向小菲推荐贷款。

　　“他们在签借款协议的时候，已经设好了圈套，受害者签了两份高息借条，一份6000元，一份4000元，到手的只有4000元和2000元，中间的差价被截流。”陈珂说。

　　小菲还不上这些钱。2017年底，刘伟又将她介绍给可以放更多钱的江哥，这个江哥正是之前向刘伟放贷的人。

　　才3个月，小菲就先后在江哥这里签下高达100多万的借款协议。“本案的女孩，向江哥借3000元，却要签3万元的借条。对方说，协议上的数字就是写写的，只要你按期还就行，但还不上，就要按协议上的数字来算。”

　　陈珂曾问过小菲，为什么会签这种明显不正常的借条，“她说就是害怕，因为欠钱太多，当时不管什么条件，只想先借到钱就好。”

　　小菲在借款时，被要求出示身份证，同时还被留下手机通话记录中的联系人。后来，小菲累计欠款110万后，江哥开始电话短信轰炸，还将她的照片PS成裸照，同时派人在小菲的学校围堵她。小菲无奈，逃离学校。

　　别看我在笑，其实心里很苦

　　警方根据小菲提供的信息，顺藤摸瓜，抓获了包括刘伟在内的7名嫌犯。审讯时，民警才发现，刘伟原来也是“套路贷”的受害者，他一步步陷进去的经历，在中招“套路贷”的大学生中，很典型。昨天，钱江晚报记者在新昌看守所，见到了刘伟。

　　瘦瘦小小的刘伟语速很快，有倾诉的欲望，说起自己的经历，还颇有些谈笑风生，只是在聊到最后，他轻轻说了一句，“你别看我在笑，其实我心里很苦，也很后悔。”

　　刘伟第一次在网上贷款是大一下学期，他喜欢玩游戏，买装备需要3000元。这个网贷平台，是刚开学时学长来推销，让他帮忙注册的。“实名注册一下，想用的时候可以放贷，用不用是你自己的事，当时学长还给每个帮忙的人送了一罐红牛。”

　　网贷的利息是一个月60元，刘伟每个月的生活费是3000元，他的计划是下个月生活费到了，把钱还上，再贷一笔出来，如此反复。但没想到，他把钱还上后，贷不出来了。“那我不是完蛋了，没生活费了啊。”

　　专找省内的、家境好的学生下手

　　刘伟每个月的生活费是3000元，这个钱在刚入学时，是够用的，因为除了吃饭没什么开支。但渐渐地，他学会了抽烟，同学之间的聚会也越来越多。

　　“晚上吃个宵夜，四五个人起码要200元左右，有时候还去KTV、酒吧，几个人怎么也要千儿八百，如果周末出去，晚上不回学校，通宵抽烟，也很花钱。”

　　再加上沉迷游戏，刘伟的生活费很快不够用。“本来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是2000元，加到3000元，是我死皮赖脸向爸妈要的，再要，肯定被骂。”

　　刘伟开始在各个网贷平台贷款，拆东墙补西墙，后来又结识了江哥。到去年8月份，他在江哥那里先后签下近30万的借条。

　　“我不敢对家里说，一是钱太多，二是觉得丢人。”因为没及时还款，刘伟被借贷平台轮番电话微信轰炸，“我去年那段时间已经不上课了，就是抽烟，泡网吧，躲宾馆，反正手机里一天到晚就是催款信息，到最后，我都懒得看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刘伟的父母那时也收到了催款信息，刘伟给他们的解释是：那是诈骗信息，千万别信。

　　这个时候，江哥对刘伟说，给他指条路，让他在学校里寻找客户，这样，就帮他续命。

　　江哥所说的续命，就是不告诉刘伟家人实情。“对我来说，让我爸妈知道，就是要了我的命。”

　　刘伟做这件事之前也犹豫过，问江哥，这是不是犯法，如果被警察抓了怎么办？

　　“他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借款的人都是自愿的，也没逼他们借，不犯法。再说，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家长很顾及孩子的名誉，知道了肯定会还的，就算利息收不上来，本金肯定能保住。”

　　刘伟就这样被说服了。

　　江哥让他找这样的学生做客户：浙江省内的、家庭条件不太差、没有太多外债的。

　　于是，刘伟找到了小菲。

　　“我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已经陷进去，出不来了，就看活长活短了。”

　　父母20年辛苦打工的钱，都没了

　　按刘伟的说法，他身边大部分同学都有过网上贷款的经历，“就是看别人都在借，觉得不是什么事。有些人还不上，就死拖着。”

　　那么，大多数人借了钱是用来做什么呢？买电脑或手机吗？

　　“这都是小儿科，你还活在上世纪80年代吗？”对记者的这个问题，刘伟颇有些不屑，“大多数都是生活上的高消费，比如去KTV酒吧卡座，会点8888元的套餐。”

　　“人的欲望是无穷的，借款后，人的心态会发生变化，比如你需要600元，他能借你1000元，多出来的400元，你就不会当钱了，乱花不心疼。还有啊，你享受过这种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

　　刘伟形容借贷停不下来的感觉就像打架，”第一次不会，硬着头皮打，打过之后就不怕了。沾上贷款的，几乎都脱不了身。”

　　刘伟最终还是将自己高负债的事告诉了父母，因为江哥觉得差不多可以收网了，不再帮他兜底，要求他告诉家里，还钱。刘伟说自己最后身负的债务有100多万元，父母帮他还了将近20万元，他说，这些借款，自己实际到手的只有五六万元。

　　刘伟的一些说法，还有待警方查证。

　　“我妈生不生气，我看不出来，反正看上去人很累，我爸，就是不说话，估计心死了。他们这20多年打工的积蓄，都没了。”

　　说这话时，刘伟的语调低了下来。“怎么说呢，我现在毕业证也没了，以后，肯定很多人都看不起我。”

　　根据新昌县公安局的消息，此案的7名犯罪嫌疑人3人被批捕，4人被取保候审，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办案民警陈珂表示，“套路贷”案子最大的难题就是取证，因为交易比较隐蔽。还有一个问题是，很多受害人不配合，办案时，他们找到20多位受害者，可同意配合调查的一半都不到，有些人觉得我反正把钱都还上了，还站出来干嘛。

　　记者在采访中也了解到，刘伟和小菲在事发后，曾去报警，但因为证据不足，都被当作经济纠纷来处理。

　　警方表示，此案中，“套路贷”的受害者，握有确凿证据的，希望能尽早和警方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