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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时18年 这位老人将衢州的街巷故事写成了4本书
2018-11-06 09:03:05 来源: 衢州新闻网 李啸

  历时18年,退休老人陈锡祥陆续出版了4部记录衢州街巷故事的著作,将弄堂里本已随风而逝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风花雪月甚至柴米油盐、鸡毛蒜皮,都变成了白纸黑字的隽永记忆。

  《衢州街巷拾遗》(之一、之二)《天王塔探古》《水亭街旧事》4本书。受访者供图

  陈锡祥一度觉得,自己只是尽一位老衢州人的本分,充当街坊邻居的乡愁纤夫。直到4年前,浙江传媒学院的韩春燕博士慕名来访,陈锡祥这才晓得,原来自己抢救发掘民间故事的举动,在学界属于“公众口述史学”的范畴。

  在学者们看来,历史并非属于王侯将相和成功精英们,只有书写、记录、分享身边普通人的“小历史”,才能构成细节更为丰盈真实的“大历史”。

  城市里的巨变时刻都在上演,当大多数人选择向前看时,年迈的陈锡祥却转过身去逆行,抗拒时光洪流的奔涌,他渴望追赶遗忘的步伐。

  每当陈锡祥又回到那些行走过无数遍的幽幽街巷、深深庭院,总会听到新的故事,总会发现还有未曾拭去的历史尘埃,总会愈发感慨——古城街巷是一部永远也写不完的书。

  被“灵石”逆转的人生, 就此浮沉街巷

  陈锡祥新作《水亭街旧事》问世的过程,可谓一波三折。

  先是家中遭遇重大变故,由于朋友企业的破产,作为贷款担保人的陈锡祥,必须忍痛出售自己耗费大半辈子积蓄买下的房子,以填补还款差额。

  图为陈锡祥(左)在采访下营街上的老住户。 受访者供图

  天降横祸,万念俱灰,那段时间,陈锡祥心乱如麻,感觉生活的天空中始终笼罩着巨大的阴影,压迫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收拾物品搬家的时候,他陡然想起装修时,那块特意嵌在大门背后墙上的“陈姓墙界”石碑。

  当年,正是这块石碑,冥冥之中引导着陈锡祥开始了老街巷故事的追寻之旅,而此时,已被冷落许久的石碑似乎又在疾声呼唤他,别忘了彼此的约定。

  陈锡祥与买房人商量后,从墙壁上撬下了石碑,带去了新家。青灯黄卷下,躁动的心复归宁静,《水亭街旧事》的写作重新进入了正轨,沉浸在沧桑过往中的他,渐渐遗忘现实的痛楚。

  埋下陈锡祥写作种子的,正是这块刻有“陈姓墙界”的石碑。受访者供图

  当书稿交到出版社时,新的问题不期而遇。文稿中涉及的文革旧事内容难以过审,陈锡祥坦然以对,将40多篇文章全部删去,与之前相比,他已不再纠结,显然平静了许多。

  “星云大师说过,人的痛苦往往不在所得太少,而是拥有和想要拥有的东西太多。想要获得真自在,就要学会放下。这些年搜集、整理、记录衢州街巷故事的经历,让我渐渐明白,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放不下的事,一切终将过去,城市如此,人生亦如此。”陈锡祥感慨,追忆衢州古城的前世,让他目睹了太多的“旧时王谢”化作烟波云散,如同水亭街上曾经风云一时的红楼宾馆,最终也是“繁华等幻、万境归空”……

  红楼一梦醒向何处?回望自己18年来先后著作街巷四部曲——《衢州街巷拾遗》(之一、之二)《天王塔探古》《水亭街旧事》的过程,陈锡祥会不自觉地联想起与《红楼梦》的关联。

  《红楼梦》又称《石头记》,通篇似是灵石下凡后亲历的人间绝唱,而埋下陈锡祥写作种子的,同样是一块刻字的“灵石”,也就是那块“陈姓墙界”石碑。

  那是2000年的衢城坊门街片区。推土机轰鸣而过,一幢幢白墙黛瓦的老宅成为断壁残垣,旧城拆迁改造正如火如荼。5月的一天,陈锡祥像往常一样在南赛巷自家楼上向下张望,竟在不经意间看到楼下瓦砾石堆间隐约闪现一块石碑。

  跑下楼仔细一瞧,石碑上刻着“陈姓墙界”四个大字。“天下竟有这般奇事,仿佛这块界碑就是我祖上留下来似的。”陈锡祥如梦初醒般大悟:“这块界碑,曾经见证了多少巷陌传奇,生活喜悲,而今却被遗弃在家园废墟上,即将消失。”

  “什么时候,人类对待历史的遗存能够真正做到幡然醒悟呢?”陈锡祥将“陈姓墙界”石碑抱回了家,唏嘘不已的同时写下《一块界碑》,决定开始街巷文化的钩沉寻访之旅,以一己之力为后人留下些老城印记的文字与光影。

  觉悟才知梦的意义,陈锡祥的退休人生,因这块不知度尽几世几劫的石碑,变得与众不同。

  只有俯身贴近, 才能听到街巷春秋的回音

  衢城上街与下街交汇处的十字街头,曾是商贾云集、信息流通的闹市中心。老衢州有句俗语:“深山读书,不如十字街头听杜(大)话。”学历不高的陈锡祥对此深以为然,他相信行万里路,同样可以修得万卷书的知识。

  退休前,陈锡祥供职于衢州市医药公司,看护管理仓库中的中药材是他的主要工作。枯燥寂寞的工作之余,他渐渐迷上了摄影和漫画。

  陈锡祥所作的水亭街旧日街景素描画。受访者供图

  1984年,陈锡祥用买来的二手海鸥牌120相机拍下了一幅农村少年喂鸭的照片,一举夺得全市“春回大地万象新”主题摄影比赛一等奖。自此以后,他便常常“机不离手”,边走边摄,渐入佳境。

  而陈锡祥结缘于漫画,更加偶然。上世纪80年代初,他还是个学徒工,必须住在单位宿舍。宿舍里糊墙报纸上的漫画引起了他的注意,闲暇时光,便照着报纸学画漫画。

  昔日五圣巷居委会。

  当时的衢县掀起一股商品搭售风,市民到商店里买东西,必须强制购买一件滞销商品,一时间坊间怨声四起。陈锡祥根据这一现象,画了一张讽刺漫画,后来以《嫁祸于人》为题发表在了《金华日报》上。

  陈锡祥喜欢和别人聊天,对工作,对生活的细致敏锐洞察,让他的作品日后经常见诸于复刊后的《衢州报》上,而其中不变的主题就是“敢说真话”。

  改革开放初期,社会思潮鱼龙混杂。这期间,陈锡祥创作了不少代表了百姓心声的讽刺漫画,批评当时的市场乱象。

  陈锡祥的自画像。受访者供图

  “一些动歪脑筋的卖鸡商贩,总想挖空心思增加鸡的重量,比如在脚上捆上厚厚的稻草,强行灌土到鸡的食袋,老百姓防不胜防。”陈锡祥说,自己是想借漫画揭露社会中司空见惯却难以改变的“潜规则”。

  敢于直面社会的沧桑,恰恰造就了陈锡祥日后的文化自觉。

  民间对衢州古城素有“三十六条街七十二条巷”“九楼八阁十三厅”之说。历经岁月更迭,不少街巷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但弄堂里的故事与传说,或多或少地还流淌在人们的心中,下决心钩沉古城故事的陈锡祥明白,只有俯身贴近,才能听到街巷春秋的回音。

  陈锡祥弟弟陈锡华画笔下的水亭门江滨一带的衢州古城旧时街景。在陈锡祥看来,古城街巷是一部永远也写不完的书。受访者供图

  骑着电动车,带上相机纸笔,陈锡祥常常以一个倾听者的姿态深入坊间,通过口述历史、人本叙事的方式,将老人们记忆中的古城复制出来。

  昔日南赛巷。

  生活中任何时候,无论是买菜还是体检、旅游、吃饭,只要碰到老人,陈锡祥都会努力与他们搭讪,如果对方说自己是“老衢州”,他就会仔细地追问,家在哪里,关于这条街巷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人?什么事?

  陈锡祥发现,通过田野式的调查,可以挖掘出不少地方志书文献中没有收录的记录,这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就像一位行走巷陌的文化拾荒者,为漫长的历史拾遗补缺。

  “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我们在弄堂里出生,欢快的哭笑,穿越弄堂。我们在弄堂里听故事。”

  “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1800年的穿越,只穿越了36条街、72条弄堂。夜幕降临,复又黎明。黄昏的身影刻在弄堂的石板路上……”

  陈锡祥写下这首名为《穿越》的诗歌,以诗言志,抒发着自己对街巷的爱与恋,思与情。一去18年,他埋首于史志文献中,潜伏于居民的脑海中,看见了城市古往今来的欢笑与泪水,洞察着城市的世相。

  “并不是说我写得多好, 而是写到了他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6年前,当汇集276篇弄堂故事的《衢州街巷拾遗》出版之时,正逢陈锡祥的母校衢州一中110周年校庆。接二连三的同学会上,这部30多万字的书迅速成了引发共鸣、炙手可热的话题。

  均已花甲之年的老同学,纷纷从书中“按图索骥”,回忆自己和这座城市的青春。同学朱敏霞告诉陈锡祥,自己每晚都在看这本书,“读着读着,脑海中便浮现出儿时的往事,失眠了好几个晚上。”一位本地作家感慨:这本书,拾起的不仅仅是街巷!

  引发的涟漪还在不断延续,当年的衢州全民读书周书展上,《衢州街巷拾遗》亦跻身最为畅销的本土书籍之一,参展的96册书被一抢而空。

  “相信每个衢州读者捧起《衢州街巷拾遗》时,都会找到一种亲切感,这并不是说我写得多好,而是写到了他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这本书勾起的正是记忆中的故乡原风景。”受此启发的陈锡祥信心大增,决定将街巷文化寻访之旅继续坚持下去,试图写尽衢城的“名堂”。

  这以后,陈锡祥又穷尽8年时光聚沙成塔,陆续收获了《衢州街巷拾遗》(之二)《天王塔探古》《水亭街旧事》三本书。

  有人评价,翻看陈锡祥的街巷故事丛书,不会感到阅读史书的紧张和压力,它突破了条条框框的制约,借助轻松短小的篇幅和漫画民谚等灵活组合形式,诉说着往昔岁月。这种感觉,就像儿时坐在巷口的大树下,惬意地听外婆摇着麦秆扇讲故事。

  故事里有欢喜,故事里也有遗憾。《水亭街旧事》出版后,陈锡祥带着新书来到水亭门街区,想把喜讯分享当年受访的老街坊们,无奈转了一大圈下来,竟找不到几位。“街区变漂亮了,原住民却被搬离出去,其实他们才是这片街区的根。”陈锡祥叹息道。

  把根留住!实现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绝非易事。

  回望所著厚厚的街巷故事丛书,再放眼如今市井烟火气息浓厚的水亭门街区,陈锡祥总感觉这片历史文化街区有些愧对“历史文化”之名,“天王塔院至今还是空的,许多名人故居和历史建筑也没有得到有效展示和利用,文化内涵空洞缺失……”

  18年的走街串巷,陈锡祥从上千人的口述资料中一点点拨开历史的迷雾,找到被遗忘的老衢州弄堂,他执着地坚信,通过街巷故事丛书,亦可以溯古述今,寻觅连接通向未来的大道。

  偶有闲暇周末时光,陈锡祥会带上自己写的书,出现在水亭街上的南孔爷爷的书房。年幼的孩子们瞪大眼睛,翻书追问,听他娓娓道来陌生的古城往事。

  看着那些洋溢青春的好奇面庞围坐相聚,陈锡祥内心阵阵激动,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从前少年时的童谣:

  “城门城门多少高?三十六丈高。骑白马,背大刀,城门洞里走一遭。城墙城墙多少长?三江水样长。吃烧饼,看杜(大)水,拉转鹞倪(风筝)转一圈。”

  城还是那座城,只是人已非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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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郑胜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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