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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年又一年

2018-03-16 16:25:57 来源: 浙江在线 马亦梅

  十二月底,商场里圣诞老人还没来得及下台,背景音乐已经换上了喜气洋洋的刘德华:“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从开门迎宾到关门打烊不止歇地唱,“咚咚呛,咚咚呛”战鼓样一遍遍激励着购物的人:过年了,过年了。花里胡哨的大礼盒、购物车排成的长队,都令我焦灼万分,一年时光倏忽又过。

  偏偏我妈不会错过每个商场过年季的打折。

  插枝梅花便过年的我:“姆妈,再过一个月也来得及买年货,东西挤在冰箱里都找不到,又没有多少客人,过完年还吃不完。”

  一定要冰箱塞足、阳台晾满才算过年的我妈嘟嚷:“过年那几天没有这么便宜,多备点,年年才有余,说不定你们嬢嬢她们会来。”不忍再扫她的兴致,由她。

  当我还是小孩子,我妈可不是这样说的,当年英明神武不到腊月廿五不停工的她说:“你奶奶呀,过完一个年,就开始准备下一个年的年货。”

  虽然是说笑,我奶奶真是跟小孩一样盼过年,儿女们都在几千里之外工作,只有过年才能全家团聚。还没到冬至,奶奶开始两手不停歇,做年糕、杀年猪、腌火腿、风鸡鸭、磨米粉……直到元宵节吃的汤圆,我这个八十年代的留守儿童全部目睹了。有太阳的日子,奶奶就着阳光挑选最饱满的花生米做糕点,窗外挂着火腿,竹匾里晾着糯米粉,早搬出晚收进。奶奶是一双小脚,行动缓慢,做事又极细致耐心,她备年货的时间确实比山村里任何人都早。

  《红楼梦》里宁国府除夕用如意年糕祭宗祠,是我头一回知道年糕的寓意——步步高升,三十年前的南方山村人家对来年的希望和显贵家庭一样。奶奶要准备两种糕,一种叫豆糕一种叫年糕。我最喜欢看做年糕,很难得才能碰上几次做年糕,常常我不是在学校里读书,错过全场,就是我家的年糕排在晚上做,被打发回家睡觉,精彩的下半场被踢出。奶奶提前一天浸好了黏性大的晚米,叫有力气的大人挑到年糕厂。我颠颠地跟着,钻进白雾蒸腾的厂房里,一呼一吸都是温暖甜糯的气味,以为自己是童话里的仙女在仙境漫游。浸泡、蒸熟的米粉倒进机器兜里,软香糯洁白的年糕烟一样吐出来,热腾腾软绵绵,心急嘴馋的人,左手右手倒来倒去捏不住,比猴戏还好看,轻轻松松就逗笑大人小孩。隔天,年糕就冰凉坚硬、皱巴巴的,一幢一幢的被奶奶浸泡在水里,免得开裂。

  爷爷说:“我们小时候过年,大人在前面堂屋门口捣臼里搡年糕,小孩子拎着红灯笼玩,年糕比现在的更糯更有味道。”他知道我看看破败阴森的堂屋不相信,吭哧吭哧两手搡的年糕没见过,会比机器轰隆隆吐出来的好吃,连带着也不信。

  年货一样样的准备着,开始收到外地工作的叔叔伯伯5们要带哥哥姐姐们回家过年的电报。然后是去车站接人,火车总是在半夜来到县城车站,火车站到家里还有四十里路,坐了几天车的亲人们急于回家,不管夜深月黑风霜雨雪,走回家刚好天亮。洋气的姐姐坐在手推车里拉到家门口,听说我没出生她更小的时候,是用箩筐挑进家门,一头年货一头坐着她。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挤了十几个人,大家用礼物哄我,不管是上海的大白兔奶糖,山东的红苹果,还是精致的文具,都不能叫我开口唤人,他们以为我不认识了,其实我心里是明白的喜悦的,城市里来的哥哥姐姐们的普通话让乡下孩子更羞于开口。姐姐说:“真是个古怪小孩。”要过几天水和乳才能交融,亲人们短暂相聚从生疏到亲密又分离,年年过年重复上演。

  除夕,春节,走亲访友,团聚的热闹喜庆温馨就不用去说。每天在叽叽喳喳甜蜜呼唤声中醒来,品尝亲人们带来的各路食物。听叔伯们一年的成长故事,外面世界的奇闻逸事,这些精神食粮丰富了封闭乡村里孩子的眼界和思想。十几天一晃就过去,大人们要回去上班,买火车票整理行李。奶奶把晒成干的年糕片,重的粽子,轻的腌干菜,装进叔叔伯伯嬢嬢们的包里。

  最后一个团圆年,叔伯们要在元宵节前回去。汤圆提前吃了,行李也收拾停当,夜已深,炉火早就歇灭,大家围坐着蹭碳灰的余热。我听到九十岁的奶奶问伯父:“我要是死了,你大概不能请假回来吧。”伯父没有回答,像是没有听清。

  十几个人一下子走了的客厅里,我焦虑地填着寒假作业的空白,窗下,爷爷和往常一样读书读报,门外,奶奶“哗”一下把浸泡年糕的水倒进阴沟里,这些塞不进叔伯们包裹里的年糕,坐不上汽车轮船去我向往的天南地北。空荡荡房间里回旋着南风吹来的一阵阵年糕馊气,像走在戏散场后空旷寂寥的看台,咀嚼过的甘蔗渣瓜子壳被踩得翻卷起来粘贴到鞋面上。所有好玩的好看的热闹的都被火车隆隆地带走消失在远方,年轰轰烈烈的过去了,生活又回到了老样子。

  爷爷奶奶不在后,叔叔伯伯嬢嬢们都在自己家过年。我回父母家过的头一个年,父母兄弟和我四个人的年夜饭,六人西餐桌上,妈妈给不在的爷爷奶奶摆了两副碗筷。不久,我们结婚,孩子们出生,挤满了除夕夜的团圆桌,忙碌中我妈哎哟一声:“忘记了给你们爷爷奶奶留座位添碗筷。”

  我妈又抚今追昔:“现在家家有汽车,火车站也造到了家门口,兄弟姐妹聚不拢来过年。”

  我又煞她的风景:“你想聚,每天都好在微信群里跟伯伯嬢嬢视频。”妈妈的遗憾是他们吃不到她做的菜,年货年年都买多。

  这几年,手工搡年糕又出现了,一人举起粗大的木杵“搡臼”,另一人帮着“拨臼”,默契配合没有分秒之差,一整套惊险美妙的双人组合拳激打出来的年糕,确实比机器年糕更韧更糯。爷爷果然诚不欺我。又在张爱玲的《异乡记》看到:轿夫买了灯笼准备给小孩子过年玩。那是二十世纪上半叶的诸暨乡村,我出生便已衰老的爷爷曾经也是玩小灯笼的蓬勃少年。

  此刻,又到元宵节,茶几上落满了凋谢的腊梅花,收拾起最后的年味,送孩子去学校报名。整个寒假在外婆家吃喝玩乐肥了五斤的小孩,狠狠地抱怨:“这么快要上学,每一年都不让我过好一个元宵节。”真应了那句“天上月圆时,人间是月半。”

  月缺月圆,没有永恒的圆满,也不会永远缺憾。月月年年,一年一年又一年,经过三十几年,我才平静地接受人生中的悲欢和聚散。

标签:年货, 年糕
编辑:江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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