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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羽毛球拍七成“上官造” 一支球拍的坚守与突围

2025-08-07 18:14:46 来源:潮新闻 作者:记者 赵路 宋文泽 通讯员 曹振宇 龙宇思 王杰 编辑:龚晓


  在刚刚结束的2025年澳门羽毛球公开赛上,中国队选手陈雨菲直落两局摘得女单桂冠,收获本赛季第四个世界巡回赛冠军。与这位杭州姑娘的强势复苏一样,状态火热的还有“羽毛球经济”——近期高端羽毛球价格大涨,让爱好者们发出了“月薪两万,打不起羽毛球”的感慨,也令公众对相关产业愈发关注。

  上官乡,位于杭州富阳区东南部,地域面积约27平方公里,总人口8800余人。这个群山环抱的小乡镇,却是世界重要的球拍生产集中地——自上世纪70年代起,以家庭工坊制作竹制羽毛球拍,一路延伸至整拍和配套企业近300家,规模化生产乒乓球拍、沙滩拍、匹克拍等上百个品种,占据全球球拍全品类市场份额的70%以上。这里不仅是中国工业经济联合会认定的“中国球拍之乡”,更是浙江“块状经济”的典型代表之一。

  图片由上官乡提供

  近年来,国际贸易摩擦、人力成本高企等不利因素,给“块状经济”实体带来严峻挑战。而在上官,今年上半年,全乡球拍产业实现全口径产值10.5亿元,同比增长约8%,近五年更是保持10%左右的增长。为何“风景这边独好”?作为一个存续超50年的老产业,又正经历着哪些“成长的烦恼”?7月,记者与富阳区委办工作人员走进上官乡,深入产业园、企业和家庭工坊蹲点调研。

  临近中午,在上官乡境内的307省道一侧,杭州索迪曼运动器材有限公司依然“火热”:在约1000平方米的两层厂房内,工人们在轰鸣的机器前,依次完成绕圈、定型、打眼、抛光、穿线等工艺,一支支羽毛球拍逐渐成型。

  上官现有的108家整拍企业,是整个产业体系的“支点”。近一年,索迪曼生产了约200万支球拍,出货量同比上升10%左右,位居全乡第一梯队。目前,这里八成左右的业务,来自国内几家头部体育品牌的代工订单。除此之外,公司还经营着“索迪曼”自有品牌,不过产销量占比已经从十年前巅峰期的80%左右,一路下降至不到10%。

  “一样的产品,通过不同渠道,价格拉得蛮开。”公司老板陈金拿起一支半成品球拍,边试挥边告诉记者,比如这支铝合金拍,代工供货价在16-17元区间,若以“索迪曼”品牌销售,零售价约30元;在国产品牌专卖店,可以卖70元左右;可一旦贴上了国际品牌的标,它的“身价”就有可能突破百元。

  图片由上官乡提供

  做“零售”,还是做“代工”?这是近年来,摆在上官乡整拍生产企业面前的选择题。

  一方面,全民健身热一浪高过一浪。中国体育用品业联合会报告显示,中国体育用品制造及销售总产出首次突破2万亿大关,2020年以来年均增长达到6.82%。作为国内最受欢迎的体育项目之一,球拍类运动器械的销量大增。尤其是这几年,尤尼克斯、李宁、匹克等国内外知名品牌球拍销量的年化增长率多数超过15%。无法在短时间扩充产能的“大厂”们,纷纷外放订单,寻找代工合作商。

  另一方面,网购的兴起,挤压了体育用品市场、超市和小卖部的空间,而它们,恰恰是过往中小型球拍生产企业的主要销售渠道。在上官,整拍生产企业纷纷走上了转型之路,把过去放在“渠道”上的精力转到“产线”上。据不完全统计,上官乡整拍生产企业中,如今以贴牌代工为主要业务来源的占比超过三分之二。

  图片由上官乡提供

  “在转型过程中,上官的球拍产业,展现出了强大的韧性。”上官乡经济发展办公室负责人骆俊表示,虽然无法复制“大厂”那样的高投入、高回报模式,但在上官,“块状经济”灵活、多变的优势同样无处不在——

  本地化。如今,在上官一地即可完成从原料、绳线获取到定型、包装、机械配件、营销、联运等42道全生产工序,产业链全覆盖,带来首屈一指的成本优势。根据测算,在上官生产球拍的综合成本相较外省低20%左右,牢牢“拿捏”了“大厂”订单。

  升级快。在离索迪曼公司不远处,杭州富阳鼎恒文体用品有限公司的流水线上,正在生产碳素羽毛球拍。这是全品类羽毛球拍中的高端产品,相较铝合金拍强度提升100%,重量减轻30%,每支零售价达1600元左右。从厂房建设、技术引进到工人培训,这条产线从零起步到投产用时不到一年。“今年,我们的产量将有8万支左右,明年估计会达到20万支。”企业负责人朱宝军说。

  路子活。杭州派浪体育有限公司80后老板盛宇杰,联合近10家本地企业,开拓周边国家市场。今年以来,光国际体育用品展会,他们就“组团”参加了6次,累计销售额折合人民币超3000万元,同期在孟加拉国、韩国、泰国、越南等国的业务增长超100%。“接下来,我们还要打开南美和欧洲市场。”盛宇杰信心满满。

  “事实上,球拍产业近年来的发展,是主动求变的结果。”上官乡党委书记金本忠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从毛竹拍到碳素拍,从单点生产到全产业链,50多年来,上官乡数次先人一步,爬“坡”过“坎”,造就了如今在球拍产业全球分工中的重要位置。其中的关键因素,在于对市场的“嗅觉”,和对转型的“坚决”——这也是浙江特色“块状经济”顽强生命力和独特魅力的缩影。

  以本轮技术升级为例。在上官,球拍生产企业纷纷转向贴牌代工,“大厂”们的高标准生产要求,一度让企业们犯难。上官乡先后投入3000多万元,通过房租补贴、技改补助、研发补助等形式,引导企业升级产线,规范、集聚发展;同时,实行“企业服务快速协调机制”,组建“乡干部+村干部+网格员”帮联队伍,帮企业排忧解难;上官还与金融机构创设“球拍贷”等工具,帮助企业缓解融资难,加速技改升级,截至目前,已累计发放贷款3000多万元。

  图片由上官乡提供

  上官乡的“油变水”转型,同样如此。过去,上官球拍生产的喷涂和贴标环节,由企业各自完成,最多时全乡散落着189个喷漆台和50多个水标印刷点,且用料大多采用“油性漆”,大量释放苯等挥发性有机物,带来严重的环境问题。当时人们半开玩笑地说:“开车来一趟上官,回去以后车身都得变色。”

  情况必须改变!2018年起,上官乡制定《杭州市富阳区上官乡球拍行业整治工作实施方案》《上官乡关于“球拍小镇”建设三年行动方案》等一系列文件,一方面淘汰喷漆台,关停三通、印刷、水标企业,一方面建设中国(上官)球拍产业园,集中完成喷漆、贴标流程,并与上海工程技术大学、浙江大学协作研发,采用不含苯、甲醛等有害物质,生产时几乎无刺鼻气味的“水性漆”代替“油性漆”,大大降低污染,提升环境保护能力。

  “‘油变水’升级,不可避免地增加了企业成本。当时,全乡党员干部都被动员起来,有人一次次上门与企业沟通,有人反复跑高校院所,攻克技改难题……现在回头看,幸好迈过了这道‘坎’。否则,整个上官球拍产业甚至会面临系统性风险。”金本忠说。

  图片由上官乡提供

  斗转星移,一路爬“坡”过“坎”的上官球拍产业,又开始了新的攀登。“如今,我们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发展空间不足。”金本忠介绍,随着订单的增加和转型的加速,大批企业急需新的生产空间,尤其是标准化厂房资源。可是,上官乡以山地为主,平地资源较少,加之此前已多轮“挖潜”,全乡范围内已无新产业用地。

  “想办个新厂,但找不到地方。”这也是采访中,记者在企业常常听到的一句话。如今,上官球拍产业已出现了一定的外溢现象,包括企业主去往邻近乡镇发展,甚至远赴江西、安徽等地建立新厂。

  怎样为“中国球拍之乡”扩容?富阳已在行动。今年6月起,富阳启动建设“一路合拍”球拍产业示范带,将上官乡及周边环山、龙门、常绿等乡镇纳入统一规划,利用各自优势,共同发展球拍生产、销售及文旅产业。如,探索运用组团供地模式,在环山乡等地盘活存量用地,为球拍企业提供新空间;又如,在龙门镇建立球拍文化体验中心,发展电商直播基地,进一步提升上官球拍的品牌影响力。

  “接货咯!”随着一声吆喝,47岁的王永刚将小货车停在了位于上官乡深里村的家门口,下车撸起袖子,把一箱箱原材料往下搬。一旁,他居住的4层民房已将一楼腾空,整齐堆叠着一摞摞尼龙布、塑胶膜、拉链、背带……屋子另一侧,6台缝纫机不停转动,他的妻子陈兰英带着女工们,编制出一只只球拍袋。

  在上官,球拍产业不仅是经济支柱,更是百姓民生所系。在这里,像王永刚家这样的工坊式企业有200多家,是整个球拍产业链不可或缺的环节。“相对其他行业,球拍生产环节多、须人工完成的流程占比高,相对于规模化集中生产,家庭工坊反而更具效率。”上官乡副乡长陆勤波告诉记者,近年来,上官组建“合心合拍”共富工坊,通过统一服务管理,既规范了生产环节,又为农户提供稳定的订单,村集体则通过房屋租赁、产值分红等方式,有效盘活集体资产,实现“村企农”三方共赢。

  共富工坊带来怎样的实惠?以王永刚为例,此前,他在杭州市区打工,一年回不了几趟家。回乡入“坊”后,夫妻俩一个负责接单送货,一个负责生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光去年产值就达到了近百万元,今年预计还得涨。

  “比起在城里打工,虽然挣得差不多,但房租、吃饭开销省了一大块,家里小孩、老人也能照顾到了。”王永刚说,工坊开了以后,几位外地亲戚来投奔,经乡里培训后,年纪轻的做全职,年纪大的“弹性”上班,计件发工资,全家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图片由上官乡提供

  在深里村,一家家共富工坊,组成了环环相扣的产业链条。离王永刚家步行5分钟路程,村民孙洪成家经营面料。几乎每个月,他都会去江苏、安徽等地兜一圈,把面料运回来。生意好的时候,1.5米宽、45米长的尼龙卷,一天要卖200多件;再往前走,村民王明家生产塑料羽毛球,通过吹塑机做出球身,和同样在本村做出来的球头组合在一起,装箱发货。600个球一箱,光7月就发出去近500箱。

  上官球拍产业不仅解决了本乡的劳动力就业,还吸纳周边乡镇及外来务工人员3000多名,在总人口中占比超四成。

  在鼎恒文体生产线上,15年“厂龄”的四川人翟朵朵聚精会神,将厚度不到1毫米的碳纤维布,一层叠一层搓成了“棒”。厂里经技术升级、启动碳素球拍生产后,作为老员工的她很快学会了新手艺,月收入增加了近30%。

  不远处的热处理岗,60岁的章国安手持模具,放进加热器,一只只碳素球初步成型。他是上官乡隔壁的常绿镇人,此前在家务农。如今,他每个月能拿到近7000元工资。“老板还经常开车送我上下班哩!”章国安告诉记者。

  在索迪曼公司,广西人蒙小妹和丈夫在生产线的两端,分别给球拍做打孔和热定型。他们都是厂里的老乡介绍来的,每人每月收入5000-7000元。安定下来后,他们还干脆把两个儿子从老家接来上官,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小学。“厂里安排宿舍,给我们全家人住。在这儿打工挺好的,从来没想过回去。”

  数据显示,2020年至2025年,上官乡流动人口占比翻了一番。2025年,上官乡中心小学、上官乡中心幼儿园的学生中,外来学生占比达76.3%。

  “球拍产业的蓬勃发展,也给上官乡里乡外人的致富增收和安居乐业奠定了基础。”近年来,该乡农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超5万元,基层治理等多项指数位居富阳全区前列。

  “我们相信,‘中国球拍之乡’会爆发更强大的生命力和带动力,走出一条农民增收、企业增效、农村增富的共富新路径。”上官乡负责人表示。

编辑:龚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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