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等奖:江畔寻迹 百年和丰——关于和丰纱厂旧址的若干印象

来源:宁波图书馆 屠慧慧

  “这是你们宁波的景点吧?”妈妈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仿旧的老街竖着错落的广告牌,“華豊洋服”“通久源紡紗布局”“太豊面粉厰”,广告牌边上是一圈圈灯泡,通上电,像极了电视剧里老上海的某个街角。又是一个老套的网红打卡点吧,没甚新意。我心道。“好像叫陆上行舟,刚在朋友圈看到,感觉很有味道。”妈妈仍旧兴致勃勃,“叮——”转眼又发来一张。

  这次是一个广场,不远处是一个长条形的砖墙建筑,和之前新建筑做旧不同,温柔的光影下,它更像被细心养护但仍是一副岁月沧桑的样子。这次我打开了地图开始搜寻——“和丰创意广场”。这是我和它的第一次非正式照面,也在心里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一个基于老建筑的创意园区、朋友圈的气氛担当——是我对它的初次印象。

和丰纱厂旧址办公楼

  春夏宜万物生长,包括我心里的这颗种子。于是周末得空,我带着女儿按图索骥来到“和丰创意广场”。可附近是一大片现代楼宇,全然不见我满心记挂的砖墙建筑,只好带着女儿到处闲逛。走到甬江边,抬眼看到半截大烟囱,上面写着“三支半烟囱 光荣与梦想”。隐隐感到已找对方向,于是按捺心中喜悦继续向前。没一会儿,那灰红相间的双层砖墙老建筑就施施然映入眼帘。

  相比之前照片中的“远观”,走近细看才发现它的大气中透着细致:齐整的灰墙间嵌着装饰的红砖,一楼的细格子窗户上方柔和地做了弧形设计。一处门廊前立着一块碑刻——和丰纱厂旧址,原来这才是它的名字!而我总是记挂的砖墙建筑原是纱厂旧址的成品车间。带着娃在里头东跑西逛,我匆匆结束了和它的第二次照面。

  甬江边的半支烟囱和一片纱厂老旧厂房——这是我的第二次印象。

和丰纱厂旧址老厂房

  无独有偶,寻访和丰纱厂旧址后不久,我偶然读到一篇关于宁波“三支半烟囱”的故事,文章叙述了宁波工业的发展简史。“和丰纱厂锭子响,太丰面粉灰烬扬,永耀发电灯笼亮,通利源榨油放炮仗,‘三支半[1]烟囱’可怜相”,透过民谣,我这个“新宁波人”依稀感受到了那时候的宁波民族工业。

  民谣中的“三支半烟囱”代表了宁波当时最具代表性的四个工业工厂,而和丰纱厂就是其中最大的一支“烟囱”。成立于1905年的和丰纱厂(全称“和丰纺织股份有限公司”)在当时洋货占尽优势的市场中艰难求生,又在动荡的岁月中跌跌撞撞。抗战胜利、宁波解放后,和丰纱厂走上了新的道路。上世纪50年代,纱厂开始实行公私合营,解放前的一些陋习例如对下班的工人实行“抄身制”也在民主改革中被废除。80年代初,和丰纱厂(当时更名为“和丰纺织厂”)开始承接香港的来料加工业务,是宁波第一家承接外商、港商来料加工的企业。当时纱厂的生产热火朝天,工厂还提供宿舍、浴室和食堂,一个普通工人月薪能有200多元。要知道,90年代初能有一份月薪100多元的工作已经着实令人羡慕了。1998年,包括和丰纺织厂在内的40多家市属国有纺织企业整合创立为现如今的宁波维科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而和丰纱厂的百年老厂房和办公小洋楼则在市委市政府的部署下,改造成了今天我们所看到的以工业设计为主、其他创意产业为辅的产业聚集区——和丰创意广场。

  宁波的民族工业代表、80年代的金饭碗、能勇敢踩准时代的节点——第三次遇见,我对它的了解又多了一层。

  所以当我打开省级党史教育基地名单,看到和丰党史陈列厅安静列在其中时,想起它给我的诸多印象,便没有半点惊讶,只在心里默念,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搜索“和丰纱厂”,你会发现这里是宁波城区第一党支部旧址,这里发生过影响巨大的“六月工潮”,这里产生过宁波当时最大的工会……历史落在纸面,不过寥寥数行字,而我则生出了再一次拜访的念头。

  初冬的一天,我又一次站在它面前。这一次,它带着我回到那个动荡而觉醒的年代。穿过门廊,踩着细碎的石子,仿佛能看到身旁匆忙穿梭的工人,听见机器、人声、车马混杂的声响。那是1920年的和丰纱厂,是一家在当时年盈余能达到150万元的大厂,也是浙江省内第一大纱厂。然而光影一转,就能发现工厂的条件设施实在算不上好,工人们只能小心翼翼,以防事故发生在自己身上。挤满的车间里,工头正在不停巡逻,严格监视工人的劳动。巨额利润的驱动下,纱厂招了2500多名工人,他们每天工作12小时,日夜轮班。一个月,普通男工好些的能拿到11元,低的只有6元,而女工的收入还要减半。

  时间拨到1924年大革命时期。“早上我渡江的时候,一位姓卓的先生人交乖(真)好的啦,帮我提了好多东西。”他们口中的“卓先生”就是受组织派遣到和丰纱厂开展工人运动的奉化青年卓兰芳。他关切工人的生活、了解他们的困苦、办夜校教授工人文化知识,还向他们宣传革命思想。在他的发展下,工人积极分子沈阿存、方阿秀很快加入共青团组织。

  到了次年,学生运动骨干陈洪帮助工厂成立了当时宁波最大的工厂工会——和丰纱厂工会。年底,中共和丰纱厂支部正式组建。“方阿秀同志,恭喜你成为纱厂的第一名共产党员!”“报告组织,到1926年5月,我们的党员同志已经有27人了!”随着组织力量的不断壮大,夜校的知识教育、阶级教育开始深入人心,工人们逐渐加强了阶级觉悟。

  “我们一夜的工资只有五分钱,你好狠毒!”1926年6月20日上午,细纱部车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原来女工卢纪毛因为要上厕所,不小心把两枚纱头折断了。监工方宝来要罚她二角,这一罚就罚去了她们四天的工资。于是方阿秀挺身而出,大声责问监工。长期的压迫也燃起了其他在场女工的怒火,大家纷纷指责监工蛮横。双方正争执不下,方阿秀和其他三位女工却收到了厂方的辞退消息。“简直欺人太甚!”39名工人愤而罢工,想要找厂方理论。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警方的武力镇压和拘押扣留。

  宁波地委委员陈洪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建议咱们细纱车间全体工人都起来罢工,尽量也让厂里其他同志来支援。”另一边的地委妇委也在开会讨论声援办法。工厂工会暗中联系了中华全国总工会、国民党、宁波总商会、学生联合会等团体进行响应。

  当天,细纱车间全体女工大约四五百人一致罢工进行斗争。但厂方随即又开除了70多名工人,还收回了工房,把工人和家属们驱赶出屋,连带着他们的家具衣服全部被抛到屋外。大雨中流离失所的工人们没有丝毫退缩。6月21日,200多名工人到警厅请愿要求释放被捕的工人。社会各界也纷纷派代表调查真相。一边是停工的车间,一边是往来的人群。纱厂外,女校学生在分发传单,进行演讲;办公室里,地委委员陈国咏、团地委委员史永(沙文威)分别以宁波公团联合会和宁波学联代表身份在向厂主交涉;报刊上,国民党宁波市党部发表声援宣言;街头上,宁波济难会、宁波学联和市民们纷纷向工人送来慰问品。6月23日,工人们再次游行请愿,却遭到保安队殴打,众多工人受伤。人们愈加愤怒,沿途的数百学生和市民也开始加入他们的队伍。迫于压力,24日上午,政府与工人们达成协定,释放被捕工人,归还工人住房。25日,在喧闹的锣鼓声中,细纱车间的工人们终于迎回被释放的工友!

  历史的大幕落下,我又回到眼前。

  这些年,我到过很多纪念馆。它们有的悲情壮阔,教人缅怀;有的振奋人心,令人希冀。而在和丰纱厂,我看到“六月工潮”中的觉醒、团结、坚韧;看到社会改革中破除旧制的敏锐、果决、勇气;看到开放时代宁波商帮的开拓、进取、敢为天下先;看到新时代的创意、巧思和迸发的崭新生命力。

  它就这样立在时间里,静默不语,又道尽一切,而我有幸聆听。“干在实处、走在前列、勇立潮头”,耳畔响起习总书记对浙江的殷切嘱托,而和丰纱厂每个时代的剪影不正是其中最好的注脚。(屠慧慧 宁波图书馆)

编辑:毕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