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坚持转型腾退 看富阳一张“纸”上的城市跃迁

　　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回想刚刚过去的1月，浙江富春江环保热电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富春环保热电）原总经理张忠梅的心情仍然有些复杂。

　　他清晰地记得，1月的最后一天。那天，他眯缝着眼，坚持看完了富春湾新城厂区内两根百米高烟囱渐渐停止冒烟。15年前，他曾亲眼见证富春环保热电的建成投产，看着这两根用于热电联产和垃圾焚烧末端处理的烟囱启用。

　　“一个时代，结束了。”　他轻轻地说。

　　确实。这不仅是富春环保热电两根烟囱的熄火，也是富阳造纸企业的聚集地——杭州富春湾新城所在地块上最后烟囱的谢幕。至此，富阳最后12家造纸企业全部停产。对这座城市而言，也标志着前后经历15年之久的造纸产业转型腾退终于画上句号，这曾被誉为“中国白板纸基地“的富阳彻底告别了白板纸生产。

　　15年倏忽之间，15年历历在目。富阳关停腾退造纸产业这些年来，到底走过了怎样的历程？在这张“纸“上，这座不断跃迁的城市又写下了怎样的时代画卷？近日，记者前往春江两岸，听当事人们讲述自己与这座城市的故事。

　　杭州富春湾新城规划图

　　进退之间看产业——

　　最后12家造纸企业

　　“厂里一下就安静了，还有点不习惯。”1月31日，浙江上游纸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游纸业”）的一间办公室内，总经理羊福民正在和几位同事商讨腾退后的一些事宜。

　　2021年1月的最后一天，随着富春环保热电的关停，这家已经在杭州富春湾新城春联工业园内运作了近30年的企业车间内，再没有了让羊福民无比熟悉的机器轰鸣声。

　　这是富阳最后腾退的12家造纸企业之一。从2017年当地启动腾退富春湾新城范围内造纸及关联企业的行动以来，富阳分步骤、分区块开展腾退工作，截至2021年初，终于实现了全部1000余家造纸及相关企业的整体腾退。　

　　这对干了一辈子造纸业的羊福民来说，无疑是一个重要转折。

　　“京都状元富阳纸，十件元书考进士。”富阳是造纸之乡，造纸产业由来已久。上世纪80年代，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异军突起的乡镇企业成为造纸产业主力军。羊福民所在的春江街道新建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集体办厂造纸，并一跃成为全县龙头。说起过往的荣光，羊福民语气里依然满是骄傲。

　　他的个人发展，也伴随着整个经济产业发展的大势起伏。上世纪90年代，白板纸生产开始在富阳发端。当时中国正逐步成为世界制造业中心，与制造业密切相关的包装业也迎来发展春天。作为包装材料的涂布白板纸，迅速成为富阳造纸业的拳头产品。羊福民也早早看到了机遇。1992年，他自己创业成立富阳南河纸业有限公司，发展势头迅猛，2003年又成立了上游纸业，成为富阳后来百余家规上造纸企业之一。

　　这十余年间，几乎是富阳造纸业发展的黄金期。以春江街道、大源镇、灵桥镇为核心，富阳造纸板块逐渐形成了聚集效应。在这片不到100平方公里的富春江南岸土地上，集中了富阳全市90%以上的造纸企业，鼎盛时期达到400余家，直接和相关从业人员达10万人，富阳白板纸产量占全国近二分之一。2014年，经过中国工业经济联合会核准，富阳正式被认定为“中国白板纸基地”。

　　然而，这个让不少富阳人赚得盆满钵满的产业，也给富阳带来了难以言说的痛：因为接收来自世界各地的“洋垃圾”用以生产白板纸，富阳成了垃圾处理集聚地。在羊福民的记忆里，污染最严重的时候办公室里不敢开窗，窗外总覆着一层薄灰，臭味还会飘到江北的富阳城区去。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富阳造纸业在付出巨大环境代价的纠结中痛苦前进。2005年，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同志在安吉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重要论断。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富阳下定决心，冒着经济下滑的巨大风险，开始了长达六轮的淘汰整治传统造纸落后产能工作。

　　按照“关停淘汰一批，整合入园一批、规范提升一批”的总体思路，富阳造纸企业数量在10年中缩减到100余家，形成了一批现代造纸企业集聚园区，并配套公用热电项目、污水集中处理厂等。与此同时，通过兼并重组，永正控股、春胜控股、鸿昊控股、新胜大控股等大批造纸航母应运而生。

　　让羊福民没有想到的是，这并非终点。2015年，国家实施新环保法，生态保护上升到新的高度。同年，富阳撤市建区，一个共识愈发明确：以县域区块经济为特点的传统造纸业，已不能适应富阳发展都市经济的需要。为此从2016年起至今，富阳大刀阔斧腾退造纸及关联企业上千家，向整个传统造纸产业说不。

　　羊福民的造纸厂也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不过老羊并没有太多伤感。他说15年的产业演进，早已让他认识到：“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经济发展，终会被时代抛弃。”　他相信，下一个十年，在富阳这片土地上新发展起来的产业，肯定会是另一番样子。

　　破立之间看城市——

　　造一个富阳的“外滩”

　　这15年对富阳而言，变化的又何止是产业。让我们深有感触的是，一路采访下来，很多人都说，已经想象得到富阳这座城市未来的样子了。48岁的程立荣就是其中一个。

　　3年多前，富阳全面吹响造纸产业腾退号角时，程立荣离开奋斗了15年的造纸厂，来到富春江北岸的富阳经济技术开发区东洲新区，创立了一家阀门企业。也正是此前这段经历，让他每每开车途经富春江边时，都格外关注春江两岸的变化。

　　“能感受到山水之间，正在发生一场大变化。“程立荣感慨地说，虽然一度觉得自己是被牺牲的一代，但现在经常能看见以往不多见的碧水蓝天，他的心里一下开阔了起来。

　　更让他觉得这座城市不断在变的，是同样3年前，他位于秦望区块的老家被列入区里的有机更新项目。他听到的消息是，今年两批近6000户安置房都将竣工。“绿城代建的，附近就有地铁口。”说起将来的生活，程立荣很是高兴。

　　这不止是程立荣一个人的欣喜。如果说位于富春江南岸的杭州富春湾新城打造，是富阳传统造纸业等产业转型腾退的一个典型，那么位于富春江北岸的秦望区块城市有机更新，则是富阳城市由破而立、开启全面建设的一个生动缩影。

　　在程立荣的印象里，这片富阳建设年代较早的城中村地区，一直以来建筑密度高、房屋结构老化、破旧危房多，再加上配套设施不完善、消防安全隐患也多，居住环境亟待改善。与富春江南岸富春湾新城建设联动呼应，2017年，富阳启动秦望区块城市有机更新。两年总计拆除房屋约6000户，完成史上最大规模搬迁，腾出土地约423亩。去年3月，秦望“城市眼”综合体项目正式开工。现在，该项目正在按期推进中，建成后最高塔楼将达221米，刷新富阳城市天际线新高度。

　　与此同时，富阳人期盼多年的第一条过江隧道——秦望隧道也在同步施工中。今后从富春江北岸的秦望“城市眼”到南岸的富春湾新城只需3分钟。

　　“对富阳来说，以后这里就像上海的外滩、杭州的钱江新城了。”对于未来，程立荣充满期待。

　　事实上，放在整个城市的发展坐标线上看，无论是造纸产业的腾退，还是秦望区块的打造，都是富阳对于自身定位的重新认识和再次整装。

　　从2015年撤市建区，由杭州郊县变为当时最年轻的“第九区”开始，富阳就一直在向一座城市的目标定位上跃进。

　　2015年5月1日零时，320国道中村收费站停止收费，富阳人第一次感受到了“同城效应”。2017年10月，又一重大利好传来，省发改委通过杭州至富阳城际铁路工程设计的调整方案，富阳境内原来规划为高架敷设的区段线路全部改为地下敷设。这也意味着从杭州主城区到富阳将实现地铁直达，富阳作为杭州一个城区的定位更加清晰。

　　从交通开始，富阳朝着城市的样子在一点点靠近。

　　2018年年底，随着杭黄铁路全线正式开通，富阳到杭州东仅需22分钟，正式融入杭州半小时经济圈。随后，杭富地铁、彩虹快速路西延、绕城高速西复线等多个交通项目紧接着动起来，2020年底如期陆续建成通车。对富阳而言，以“三铁三高三快速”为骨架的融杭便捷交通体系正在形成，“城区15分钟进出快速路系统，20分钟进出高速公路系统，30分钟进出生活通勤交通圈”的梦想已经成为现实。

　　“一江带城、南北呼应，山水相依、产城融合，现代气派、田园风光”——一个完全不同于过往的城市轮廓，正在慢慢确立起来。

　　辗转之间看精神——

　　重整行装再出发

　　产业在变，城市在变，不过回过头再看富阳这15年，人的精神面貌的变化却是最让我们印象深刻的。

　　现在的富春江南岸，在造纸业腾退出的土地上，一座53.3平方公里的杭州富春湾新城正拔地而起，目标“省级高新技术产业园区、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示范园区”。

　　由原永泰纸业改造而成的小微企业创新园内，科强电子等一批转型企业开始了二次创业。“逼一逼反而闯出了新天地，投产当年就回本了。”科强电子总经理孙加民说。

　　在造纸及相关化工行业打拼了20多年，孙加民感慨，虽然以前钱是好赚，但赚的却是让人晚上睡不好觉的钱。“特别是后来从事的化工行业，一旦出事情，那对企业来说就是一无所有。”2015年前后，已经感觉到产业风向变化的孙加民尝试踏进了自己并不熟悉的智能家居行业，与省内一所高校的科研团队合作，在滨江投资了一个智能家居项目。

　　虽然项目最后以失败告终，不过现在再看这段经历，孙加民觉得自己这笔“学费”交得值，他说最重要的是认识到了在造纸之外，还有一片蓝海可以去开拓，也值得去开拓。

　　2017年11月，孙加民的化工厂成为杭州富春湾新城第一批整体腾退的造纸关联企业。早就下定决心转型的他，将目光锁定了“无污染、小空间、高科技、大产出”的电子行业，创立科强电子，主要开发生产家用电器设备的电子线路控制板。

　　2019年8月，在造纸企业腾出的一片土地上，杭州富春湾新城管委会用原来企业厂房改建成“小微企业创新园”，刚刚拿下香港一份大额订单的科强电子成为首批入驻企业之一。刚刚过去的2020年，虽然各行各业都受到疫情影响，但科强电子积极布局国内外市场，瞅准空气炸锅、吸尘器和家用健身器材三大热门产品，实现了一开始根本没有想到的近两亿元年产值。

　　敢闯敢拼、求新修远。在富阳区出台的“留心留根”等政策推动下，更多和孙加民一样的富阳造纸人，通过区内异地安置建设、发展总部经济等方式，提档提质，二次创业。

　　年过六旬的羊福民将企业总部设在了鹿山新区，不久后即可入驻。等待的这段时间，他说将常驻衢州龙游，帮助儿子共同经营此前就已布局的浙江海景纸业有限公司，聚焦特种纸生产，争取更多产品创新。

　　对于富阳的将来，孙加民和羊福民都很看好。

　　瞄准“无污染、小空间、高科技、大产出”的新兴产业，近年来，富阳引进中科院上海光机所、浙江飞旋科技、富芯半导体等一批高新产业项目落户。“富阳求高求新的氛围越来越浓厚，相信今后发展的空间一定很大。”孙加民说。

　　造纸厂转型而来的科强电子与远处的富春环保冷却塔

　　说这番话时，他站在园区内科强电子的标志牌下。背后不远处正是富春环保热电的那座大型冷却塔。阳光照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有了春的气息，相信未来这座城市的故事会更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