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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心不隐——回望严琴隐先生

2014-10-15 15:16:16 来源: 温州日报 作者: 程纪之

  从墨池小学出来,每天都要在老城区的几条巷子闲逛

  

严琴隐102岁时为书法家中原题字。资料图片
 
严琴隐手稿。

  从墨池小学出来,每天都要在老城区的几条巷子闲逛。初夏的某一个清晨,也这样走着走着,无端的就想起了严琴隐先生。

  雨后初晴。

  我仿佛看到巷子里,老人正孑然独行,“眼镜、手杖、对襟衫”,晨晖把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孤独一琴人

  在温州近代古琴史上,严琴隐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人。1893年他出生于温州瓯绸世家,擅长诗词。年轻的时候,酷好音声之道,痴迷古琴并颇有时名。1929年有一部《乐律金鉴》面世,在当年影响颇具,可以说是“文章惊海内”了。至晚年,老人却弃琴不弹,以至于被1956年的全国琴人普查遗漏。没有传承,自然也被后人遗忘。关于他的琴声好坏,众说纷纭,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余生也晚,无缘得识严老先生的琴声。在我交往的诸多上了年纪的琴人中,有很多与老人晚年有过交往,他们跟我谈起这位活了104岁的高寿老人的往事,不是酒便是他的草书,与琴却毫无关系。我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嗜琴如命的人弃琴不顾呢?他谜样的人生时时拨动着我的心弦。

  两年前的夏天,我开始梳理晚清温州琴学源流。严琴隐老人进入了我的视线,那年离老人学琴整整100年了。那个夏季有点闲,我和朋友叶老相约一起去图书馆抄《乐律金鉴》。这是一本乐律学著作,四卷。在图书馆的古籍部,我们花了几个下午的时间,手抄完毕。此次抄阅,我多少知道了一些关于老人与琴的故事。

  在严琴隐的自述中知道老人耽于古琴也精于琴艺。1912年他师承一位游方的民间高人。此人姓张名慕樵,擅长少林内家拳。慕樵先生流寓鹿城,我猜想是严琴隐因为喜欢武术而结识了这位江湖异人,从此与古琴结缘。张慕樵师承八闽许海樵,是蒲城派古琴的第二代传人,许海樵是蒲城派集大成者,与《琴学入门》的作者瑞安张鹤同出一脉。张慕樵浪迹江湖,名不见经传。从张慕樵这个名字上看,他大概是非常仰慕他的老师许海樵的。在《乐律金鉴》一书中只是提到张慕樵“邃于琴学”,其生平经历无所得知。浦城派,又称闽派,是清代后期兴起于福建浦城的一个古琴流派,风格恬逸幽静。创始人祝凤喈,编订有《与古斋琴谱》,见解独到,又曾评注《春草堂琴谱》。祝凤喈即祝桐君,福建浦城人。他出身琴学世家,其父好琴,家中藏琴颇多,有“十二琴楼”贮之。

  严琴隐把《乐律金鉴》归入“十二琴楼丛书”,其实已经很明确地表明了他的琴学师承。严琴隐受业后,曾经数年关门练琴,苦心孤诣,寝馈其间。因自觉未尽其奥,婉拒求教指法者,而被人误解为高傲,以至于断了蒲城派在温州的传承,其中苦乐只有自己知道。

  严琴隐在年轻时就有琴名。1927年,严琴隐前往乌程得识周梦坡,周梦坡即吴兴周庆云,《琴史补》的作者。对严琴隐来说,周梦坡先生是心仪已久的长者。见面时,已经63岁的周梦坡“也知道永嘉同调有一小生也”,这令而立之年的严琴隐大感欣慰,同时也催生了《乐律金鉴》的创作。他曾“江湖落魄,乞食西子湖边,蟾影阑干……”却有“欲使白苏堤畔重生清响”之志,这对于当年深谙诗词之道并浸淫琴艺之中的严琴隐来说,似乎不是难事。然而岁月风尘却深深地埋藏了他的乐律巨作,也淹没了他的琴声。给后人留下了许多猜测。

  琴音未闻,一切无从得知。

  琴心书稿中

  这个夏天某个有雨的午后,严琴隐的孙子忽然邀我一观他手上大量的老人手稿和墨迹。记得是1992年的时候,我和这位老先生的孙子成了同事。那时候,老先生尚健在,我却不知道古琴为何物,错失拜揖老人的机会。20年后我终于踏入了他位于广场路的老宅,再一次近距离与老人的手稿接触。

  在广场路的一侧小巷里,严家大院的古树依旧挺拔,见证着世事的变迁。大院里同事居住的地方已经非常之小,老人的手迹分藏在各个可以藏的地方。可以用翻箱倒柜来形容,同事一一为我展示着老人的手迹。这些作品录了他很多非常好的诗词作品,其中大部分是晚年抄录。类似的作品我在华盖山老中医陈先生家里看到过。陈先生也是一位琴人,大概也是与琴隐老人接触最多的本地琴人。陈先生同样没有说过严老先生抚琴之事,只说老人晚年嗜酒。所以我能听到的关于严琴隐的往事皆与酒有关。诗酒田园,本是旧式文人一个很好的归宿。但是从他们的话语中,严琴隐的酒,似乎有点青涩。或者正是有了酒,这位嗜琴的老人似乎把心爱的琴给彻底遗忘了。或者也是有了酒,他更看清楚了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在老人的手迹中,有一份字迹工整有力的回忆录吸引了我,这里记录了老人的一些往事。是非功过,我慢慢地读完,内心有种莫名的感动,这份感动一直陪伴着我。忽然在很久后的某天清晨我明白了,老人是性情的,他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他的本来面目,以至于有人很不喜欢他。其实有时候人用真面目示人是需要勇气的,这也许正是严琴隐被某些人所诟病,从而淹没他琴声的最大的原因。

  记得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有幸访问了另一位近代温州琴人的后人,这位年逾九旬的长者曾经提起严琴隐上世纪某时期的生活状态,用了“怪异”这样的词来形容。我可以想象严琴隐当年的窘境,也能感知他的内心却是空灵的。所以在这个时候古琴这个道具,或成多余。比如陶渊明,“弱龄寄事外,委怀在琴书。”他年轻的时候,所弹之琴应该是有弦的。晚年“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所弹之琴却是没有琴弦的。那么在这个意义上,古琴本身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于是严琴隐把琴藏了起来,他不想也无需对世俗的人再拨动心弦。当他用温州土话哼完“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从此,酒取代了琴声,在他生命中延续。

  琴隐了,但是琴心有时候却是可以觉知的。

  此生如明月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一篇《月下抚琴一老翁》的文章,作者南堡村民可能是当代温州为数不多听过严琴隐晚年弹琴的。他在文章里写到二十多年前老人月下为他抚《阳春》和《阳关三叠》。“一个中秋夜,……老先生……闭上双目。……蓦地,一声清脆的乐响……时急、时缓、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我疑心走进了春天,听到处处鸟鸣啾啾,嗅出千万鲜花芬芳,看到高山流水潺潺而下……好长时间,我才发现老先生正注视着我,双目像月光般的明亮,往日的满脸皱纹几乎消失。……琴声再起,这回,曲调缓慢庄重,还带有忧伤,但是运气自如,极有韵味。”从他的描述中,我可以感受到老人高超的琴艺,几近乎道。

  无独有偶,甲午仲夏,有群友雅聚乐清,席中不知为何又说起了严琴隐先生,有位当年在鹿城诗社与严琴隐等老前辈有过接触的朋友告诉我,她虽然没有听过严琴隐弹琴,但是当年曾耕西先生曾经告诉她,严琴隐的琴弹得极好,当年温州无人出其右。曾耕西(1893~1990)是位书法家,与严琴隐同龄,交往颇多,他的话应该可信。

  月下老人明亮的眼睛一直深藏在南堡村民的记忆中,也深深地触动了我。其实人的一生,有琴无琴,有酒无酒,醒也罢醉也罢,都不是那么重要。庄子云,得鱼忘筌。严琴隐的大半生似乎就一直孤独地在老城区的大街小巷中走着。老人活了104岁,可能是全国所有的琴人中,最长寿的。也许,这与他深谙音声之道有关。

  忽然间,我又想起了那份密密麻麻的回忆录(我并不是想纠结于老人们当年的恩怨之中),脑海里闪现的却是一个如月光般明亮的老人,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最后一点往事后,那会心的微笑。

  通常,长寿之人,内心一定是纯净的。

 

标签:先生 老人
编辑: 王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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